Tuesday 20 November 2012

城裡的月光


反正我不寫簡體字,沒有裝QQ,沒有用微信。
這裡看不到香港的萬家燈火,樓房疏落,人人都早睡,十時,一半的燈都關了。

我跟這個城市,就像一點關係都沒有。
對於上海,I only work here, I don’t live here.
但有(其中)一個令我想繼續待在這裡的原因。

我住在河邊,從屋裡各個窗口、露台看出去,望不到河,但四面開揚,沒有高樓檔在前面。
看不到日出,日落又偏了一點,倒是月亮能常常看見,還有星。
托文明的福,星比月亮更難看得見,所以第一次在這片天看到星時,努力求證那是否飛機。
一次又一次後,我知道,那真的是星。
不過,還是月亮好看一點。

那掌管潮水的引力似乎還有另一種魔法。

晚上,冬風中,獨自步行回家,抬頭看到月光,會頓然覺得這夜也不賴。
早上五時,天漸亮,太陽要出來了,月光還在那邊掛著,就算五時還睜著眼也賺了,
因為一次過看到兩種永恆。
下午五時,天還未黑,太陽正要下山,月光已靜靜地站在一旁,
彷彿有人在你耳邊悄悄說:「你累了,下班吧。」/「晚飯在等你。」/「快過來跟我見面。」

在城市裡,抬頭能見到月光,感覺特別幸福。
但月光,好像沒有太陽那麼常見。


噢,對,我更喜歡叫它做月光。
對對對,但願人長久裡的美麗,就是月光。

怪不得。

Saturday 4 June 2011

『 忘記也是一種暴行』

回家路上,幾個交通燈口都站了三數個警察,晚飯時間還來捉不守交通規則過馬路的人,是甚麼一回事。

原來人民力量在德輔道西七號差館門前集會,人羣都穿上黑衣,沒有激烈的口號,回頭看了再看才弄清楚。中聯辨就在我家兩條街以外,在大時代的幾個特別日子,那兒駐紮了整個西區的警力。

好端端的一個晚上,我和街坊被一堆警察圍堵在那個十字路口。怒漢喃喃地說集會的人阻街,帶著小孩的家長在一旁一起默默看著,更多的街坊是靜靜等待人羣過馬路。 那些黑衣人在人堆裡反而顯得平常。



站崗的警察排得密過街燈垃圾筒,站在他們後面,一股不安壓在心頭。想起那個晚上很夜都未有睡,一直盯著電視機,心裡頭也就是這種不安。站在街角,我覺得我感應得到那年廣場上的學生看到解放軍和坦克進城時的惶恐。

回到家裡,在廚房煮著晚飯,恐懼感久久不散。窗外隱隱傳來歌聲,擴音器播著《自由花》,那聲音像麥加聖城的召喚,平和,悉懷。




CCTVB晚間新聞頭條繼續是高官僭建。自毀長城搬出醜聞叫傳媒頻撲,保他們的家護他們的國,我是多麼的陰謀論。署長監守自盜值得全城鄙視,所以有關六四的資訊只值在最後十秒出現,「明晚在維園有燭光晚會。」 屠城就只如此微小嗎?忘記也是一種暴行。




方東昇後補,八九年六月四日下午支聯會號召市民集會,六月七日旺角花園街小販罷市一天,中資機構也響應,以平和的方法來抗議。多謝方東昇。

11 10 09 08 07 06 05 04 03 02 01 00 99 98 97 96 95 94 93 92 91 90 89

如果歷史時序倒轉,鎮壓學生也許會被說成如殺拉登一樣理直氣壯大義凛然不用交待。人命的詮釋出自那些偉大領袖的口。





如果我們沒有一個偉大的領袖,就讓我們自己爭取。電台剛播過《為自由》,這力量抗衡了那不安。六月四日晚上,八九民運後第二十二個年頭,維園見。






Friday 27 May 2011

懷勉過去常陶醉


今天
發現了
第一條白頭髮
落在齊蔭之間

於一條白髮而言閃亮的銀白色煞是好看。
拔下來,看了半分鐘,把它掉進了馬桶。

出白頭髮這回事,
像第一次月經,
第一次夢遺,
有點不知所以。

當你未真正明白那生理反應帶來的意義或契機時,
你就會給它捏造一個 myth
如:自己做錯了甚麼?
或,今天病了,明天就會好。

沒有做錯,亦不會睡醒就好起來,
一旦開始了,你只好接受和準備善後。

但我要如何善後?
多做運動,吃得健康,過好生活。
共勉之。


Thursday 26 May 2011

那幽幽的河 之一

河流是養份。人類的文明,便是在河流邊開始。底格里斯河 (River Tigris) 和幼發拉底河 (River Euphrates) 中間是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人類文明的第一種文字、第一套法律、第一座城市,正是在這片失落了的土地上滋長,也就是我在歷史課本上讀到的古巴比倫文明。

像黃河長江恆河亞馬遜密西西比養活人民的大江大河,澎湃。婉延在城市中間的那種河道,幽幽。

胡志明的湄公河、特維爾的伏爾加河、格爾木的格爾木河、科隆的萊茵河、維也納的多瑙河,我沒有去過。佛羅倫斯的 River Arno、倫敦的泰晤士河、上海的蘇洲河、布里斯本的 Brisbane River、鹿特丹的 River Maas、聖保羅的 Pinheiros River,還有香港的城門河,都美。有河的城市,該不會醜到那裡。

在走過的那些河中,有三條印象最深,也最愛,而且都源於一些欺騙,某種錯摸。

大學畢業旅行,三十多天遊西歐,塞納河邊,發生了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巴黎的最後一個早上,無無聊聊來到小拉丁,盯上了街角小餅店櫥窗那濃郁的朱古力蛋糕。窮學生吃盡隔夜法包和麥當奴特價漢堡,說再見前放任一點,就當是和巴黎來個 goodbye kiss

把蛋糕帶到河邊,坐在深綠色的木長櫈上,用從麥當奴拿來的膠刀把蛋糕切成兩份,一個小梯形,一個大三角形,然後又把梯形分成兩半,三角形留到 second round。溶到指甲縫裡的朱古力蛋糕,不像用來充飢的 baguette在巴黎的河邊捧著吃,應覺又 hippie surreal。第一次出遠門看世界,就是這樣,simple, sometimes naive

然後有個男人走過來,正是那些在 THE SARTORIALIST 裡的法國中佬情人,穿得亮麗,跟我和朋友說著一堆法語。我們不懂,無法應對,但男人喋喋不休,難纏得有點奇怪。我想打破困局,拿起膠刀指著蛋糕說:「Would you like to try some?」純粹是那種分享食物也是世界語言行為的想法。正想把 second round 的三角形尖尖切下來,男人卻一手拿起整個大三角形,轉頭就走。

那時旅途上對於食物我們著緊得很。試過在青年旅舍的自助早餐桌上打包其餘的火腿果醬牛油,試過把數夥熱燙的烚蛋收在風褸口袋裡,試過夾心餅掉到地上把著地的一面扔了便繼續吃,試過買了麵包和芝士大家一起吃但因吃得慢而最後沒有吃飽而悶上半天,試過把巴黎的特價漢堡包留起帶到巴塞隆那。當那件讓我 hippie 讓我 surreal 的朱古力蛋糕被搶了我能不心痛嗎?男人一個箭步遠去了,我和朋友都反應不來,呆坐木長櫈上,然後大笑、抓頭。好像電視台整蠱節目,又有點 Mr. Bean。總之,我覺得,好神奇。在巴黎塞納河畔有個法國阿叔搶了我的朱古力蛋糕喎,怎不會是奇遇?

直到今時今日,我們都搞不清是怎樣一回事,每次聊起,都只會被罵為何無端端要問人「Would you like to try some?」。聞說法國的乞丐上班時會穿西裝,難道那個阿叔就是傳說中會穿 DIOR HOMME 的巴黎乞丐?那反客為主的態度很有法國人的莽和直。

塞納河把巴黎一分為二,拉丁區在左岸,法國文學、哲學、藝術、革命、波西米亞等等都在左岸誕生,有詩人常到的咖啡館、餐館,還有書店、花店。右岸是首都的硬權力,是金錢和政治之地。那時沒有去品味些甚麼,走兩圈就算是看過了。在這個奇遇發生之前,我腦裡塞納河的印象是夕陽下一陣酸酸的尿臭味。

其實那朱古力蛋糕有種古怪的八角味,一直說好吃是裝的,自我催眠免得破壞那個 hippie 的假設氣氛,如今有人欣賞,也算不枉。那個早上的塞納河,卻真的有種 surreal 的味道。



每個迷的城市都有條美麗獨特的河流。(續)

Saturday 14 May 2011

正街以東的詩意

每個社區都有一種韻律,氣味聲音味道能把時空辨別出來。

住西營盤,外人統稱西環。海岸線對落的電車路氣味帶咸,是臘腸、魚翅和蝦米;向南成平衡的皇后大道氣味帶甘,是夏枯草、羅漢果和杭菊。如果嗅到塑膠的味道,那就是下雨天,乾貨都被大帆布蓋著。如果馬路兩旁放滿了扁平的大竹盤,那天必是藍天白雲的大晴天,藥材店都把不同的果子和植物搬出來,因為陽光是有機的抽濕機。

帶衣的茨實,像在調色中的啡混白。薏米的黃又怎會跟桂花的黃一模一樣?一個淡一個深,平排就是 yellow pantone佛手果像迷你欖球,一夥一夥磨得光滑,從麻布袋裡倒出來,用手掌把果實攤平在大竹盤上,咯噠咯噠;小鐵鏟插在綠豆堆和花生堆的聲音一個清脆一個低穩。是不插電的 acoustic percussion經過卓越餅店,兩個二一個糯米糍,遲來了就只剩豆沙餡,花生的很快就賣完。還有兩個四一個雞仔餅、棋子餅、缽仔糕和豆沙燒餅。原味的燒餅盛惠個八一個。在八達通的年代,我們都不太在意那個幾個幾的幾個毫子,我倒覺得兩毫子是眾多香港流通硬幣中最漂亮的一個。

沿皇后大道西從正街走到皇后街,是趟感官的散步,鼻子耳朵嘴巴都滿足了。城裡,反正都是冷冰的矩形石屎,於是看地多過看天。尤其在自己的neighbourhood,熟悉的周遭讓人能全心全意只望著雙腳,一前一後,一前又一後。兩邊頭上看不見,氣味聲音味道卻能把時空辨別出來。每個社區都有一種詩意,都有一種當地人才能更深地體會的規律。



如果到處都是一樣的商場街市設施配套,這個城市的面目不是太模糊了嗎?最怕還是習慣了這些獨有的秩序,一天突然消失了,會迷失西營盤。那次離家三個多月,回來後發現有兩幢舊大廈給拆了,地舖亦跟著告別,一直沿路走,停了好幾次弄清楚自己有沒有走過了頭。紅潮般的恭喜業主成功收錢符咒還未擴散到皇后大道西,很多商舖還是老模樣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路過卓越餅店總要買個燒餅糯米糍;從其中一間繡莊買回來準備造香包的那袋柚甘子葉我一直不捨得用,因為怕有天不知道要到哪個角落才找得到。

社區一個又一個被推倒,那經年沉澱的韻律重建不來,某撮人的腦袋支配了大眾的城市。照片照不出氣味聲音味道,還是自己的腦袋最可靠。